第三夜-第五日(1 / 2)
第三夜
帝京,七朝古都,帝国之钢铁心脏,是泾北二十一城拱卫的威严的狮王,依山傍水,随处古迹。这座人口数以百万计的不夜城,一如慈爱昏聩的长者,笑看百态人生。
狮子打盹,帝京的夜晚绚烂至荼蘼。
护城河边的秦楼楚馆兴盛千年,见证许多文化迁徙或朝代兴衰,被史学家称为历朝历代的衣冠镜。百乐门原身为潇湘苑,繁茂近百年。
自国内革命维新,至帝国兴盛,封建王朝的踪影大多沉寂消弭。而护城河岸的盛景正是夕阳无限。
昔年皇城公然贩卖人口的妓院摇身一变,成为权贵争相追逐的高雅之所。百乐门仍是其间翘楚。甚至牵头各大馆子拟定了行规,更甚于取得了专治警署搜查的执业证书。
牵一发而动全身。白日里再坚定对于这等下流行业口诛笔伐的人,无论是高官、记者,或者是笔下见血的讽刺小说家,提到护城河的花船与红绿,提到登船后体贴入微的服侍与销魂一夜,很难有人不心颤。
封建王朝被推倒数十年,世间百态的更迭不易窥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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百乐门是护城河岸风铃渡漂浮着的花船群。长数十丈的船最多容纳仆役舞女数百——这些人生活于此。昼间花船变作货船,夜里行商,买卖花草肉皮。
屈篱一行人泊车赶到渡口,有翘首以盼的女子成群投怀送抱。屈篱在坊间人送外号鬼差。见她多是抓人时候,军部的高墙大院从未被放出一个竖着出来的嫌犯,见她等同于阎王催命。
舞女也多避讳她这一类刽子手,嫌恶她眉骨的伤难入眼,嫌恶她身上血腥气与煞气,嫌恶她板着脸又装腔作势来惹风流……
小葵唯独不是。她是百乐门中针对屈篱态度问题的特例。她对屈篱,是一见倾心。
“出来卖的还假清高,卖给谁不是卖啊?”她为屈篱档过许多贵宾,鸨母与经理甚至她那些同命却不同心的姐妹无数次唾骂她。
小葵不在乎,心里只装着一件事,日思夜想等那人团聚……
屈篱踏上渡口靠近半步,她踩碎步匆匆相迎,缠她手臂抬头,笑盈盈地娇软地嗔怪:“屈大队许久未来了。”
屈篱沉眸远眺,不夜城、河堤烟柳、花船、舞女、女侍,她的确有阵子不见,瞧在眼里身临其境,有些陌生。
她打量来往的急切于配对的人,随口说忙了阵。
“听姐妹说,前几日有位大官醉酒,胡乱说起些轶事,说你与同僚为一个漂亮的海归小姐争锋吃醋。”小葵亲昵挽着她,拉她往船上走,边走,边估摸她心情。
果不其然见屈篱眼一沉,小葵心道不妙,赔笑,“官人,我学了调酒,尝尝可好?”
这些自诩价值低廉的女子见人便称官人,真正印证那句古话——人尽可夫。
屈篱心无波澜,她此番前来是为应酬,带忠心的手下喝酒吃肉,拉拢人心。
“伙计,下一艘船。”
她话对仆役讲,小葵勾唇窃喜。坐小船便是单独过夜。
屈篱转身,抬了抬下巴。她身后那伙人收敛各自轻浮的言行,依次随她上船。
屈篱没有理会身边神色骤变的女人。小葵咬了咬唇,挥手帕要同样迟疑的姐妹们跟上。
舞女陪酒或起舞助兴。纱衣落地,心衣纱裙的遮面女子直往客官身上贴。
一顿花酒喝得火热,兴致高起。男人们禁不住,眼珠子快要把香汗淋漓的舞女看穿。屈篱最后提一杯酒,庆祝姐妹兄弟齐心告破双子星案,擒获内鬼。小葵就贴身侍奉着,一杯杯为她斟酒。
酒过三巡,酒桌上只有两个半人清醒,早有人将花烛吹熄,搂着舞女滚去一角的地垫上纠缠一处。
还有的,露一身白肉,跌去桌下,枕在舞女身上。
小葵虽是旁观过,跟在屈篱身边,却难以平静。她的眼神不时投过去,期待屈篱有所动作——温柔或粗暴的,有无前戏她都愿意奉陪。
小葵之外,余下的二者喝没各自三分理智。化雪很像屈篱风格,因为颧骨落刀疤更相像几分。
“今夜多谢姑娘奉陪。”
小葵抿笑,为屈篱捏着肩,垂眸瞧她闭目养神的侧颜,心中欢喜,大大方方的不似自嘲,“妾身早已是妇人,哪里当得起官家如此称呼。”
化雪望着她,红着脸颊羞笑。
小葵一颗心全系在静默不语的某人身上,垂首,扶她肩头,轻问:“官人今夜饮过不少酒了,接下来想跳舞,泡温泉,或是……直接开房间歇下?”
屈篱闭目享受着浓酒醇厚与玫瑰花香,醉在。女人话一出,她的绮梦无形散去。不知怎么,她学起幼时私塾里的老先生,学人家酸丢丢文绉绉拉长声吟一句诗——除却巫山不是云。
按理,她与此刻的身边人亲近过无数次,默契理解远胜过对管虞的,然而默契熟悉是一回事,喜爱渴望又是全然无关的另一回事……
屈篱心生抗拒,借口透气躲出去。
她站在船头掐着烟头,嗅着混作一团的浓烈胭脂香酒气,吐出最后一口烟雾。
“夜间风大别贪凉。”女子将她西装外套披给她,双臂环她腰侧贴她后心。
屈篱闭目,心里又浮起不合时宜的涟漪。她自嘲笑笑,转过身避开其纠缠,问她何不留在舱内饮酒作乐。
女子忙着辩解:“妾从不曾陪他人,官人……”
“良辰美景不可辜负。人生苦短。”屈篱对自己从前的困觉搭子总有些别样的怜惜之情,她没再说下去。眼前女人已然白了脸,“官人嫌恶妾身吗?我身价低贱,只一心记挂你,从不曾许过旁人……”
屈篱讶异,她见眼前人双目垂泪模样伤心,一时语塞。
“官人今夜留下的罢?”方才另一位女官家在舱内试图亲近索要,她心生惧意,躲出来寻依靠,听这人言下之意推拒自己,小葵心中凄苦,她只得用尽浑身解数,挽留此人。
藕臂缠过自己后腰,紧得挣不开。女人披纱倚在身前,些微摆腰蹭弄胸腹……
再一声娇软的“官人”。喊得人魂飘腿软。屈篱从不委屈自己,她将人锁在怀里,莽撞地探手抚摸玉背纤腰两瓣翘臀。
纤细、柔弱无骨,被调教多时的身子稍经触碰就酥了骨。
这不是管虞……
屈篱的掌心将两瓣软肉包住,任意揉捏。
滑腻软弹,但不比管虞臀翘……不是管虞,她便可以任性拿捏,无论如何,这女人都配合,绝不会挖苦唾弃咒骂她……或是天下除了管虞,哪个女人都甘于与她过夜……
屈篱两手托起女人瘦削的脸,低头啃了上去。她用蛮力,闻得嘤咛嗅出血腥,心中狂躁更甚……
女人勾她的颈项,期待她将自己抱起那刻。
就在今个白日,办公室,她压着管虞缠吻也嗅到血腥气。管虞的血是苦涩的,她尝过,心中胀疼……
不是管虞。她此刻亲近之人不是管虞。玫瑰味是天然的花瓣沐浴滋养过的,是她素来喜欢的味道。
但此人柔弱如小羊,不是管虞那只小病猫……
想她了。
深夜时分,不知她可用用药安睡。不知她宿在何处,是否将自己临别时的嘱托听进去:
“光华路23号的公寓收拾好了,是全新的。你随意挑一间入住便是。钥匙就在门外地垫之下。你入住后,换把门锁。”
那时管虞的态度呢……依旧是冷笑过后整理仪容沉默离开。
欢爱三次,每每如此。
“我还有些事。”刚巧化雪披衣追出来,屈篱摆摆手叮嘱她疼人些。
“我这小姐妹没经验,你多教导。”
化雪闻言,期盼地望向背影纤弱的女子。
小葵脸色惨白,她堆起笑容,唇角的红色惨淡,“官人打发我、给别人?”
屈篱平静望着她,劝:“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吧。”她随之抛一句自己脱身的借口,“我事情多,不便常来探望你。”她说得高尚,仿若是下来体察慰问失足妇女。
的确如此,慰问身体的慰问。
屈篱转身将要回大船,身后一声歇斯底里的喊叫将她镇住。
“不!你放开我!”
是小葵。
屈篱惊诧回望,所见是超出预期的一幕——
女子披纱衣挣扎欲往水中投身。被人拦腰抱住。
小葵满面泣泪,言行决然,近乎疯狂。而化雪跪坐着,抵着船舷,死死捞那弯纤腰。
霎时酒醒。屈篱与化雪合力将人扛回大船里她那间一床宽的卧房。女人神情激动如何都哄不好,对屈篱也是又抓又挠泄愤。
屈篱只好为化雪另外寻了女伴,单独问小葵为何轻生。
女人凄然一笑,“本以为,你我与旁个不同。你只寻我,我只侯你,这便是喜欢。我甚至幻想着你哪一日许我留子接我回家……”
她不擦泪,任由湿痕弯弯绕绕涂抹满面花了浓妆,“原是妾身错了。婊子不该生情的。”
“旁人惦记我,甚至想强夺我。而你,愿意将我送给旁个。”女人脱下沾湿的纱衣,将腕内的割伤给她看。
伤痕犹新。
“那位转告你近况的的大官想要我伺候,我不肯,以死威胁,是为的你。”
“屈篱……我是贱命一条,能给你的不该给你的,都给你了……”
“你呢,你心里只有你的新欢。也是,高门大户的小姐清白高贵。我只不过是蝼蚁是玩物,如何比拟……”
屈篱听她哭诉,心内震动,难以平静……
她从未多想小葵的心思。遗憾向她道歉,请她保重,留下足量的银票,仓皇躲出去。
管虞……
听君一言如梦初醒。她很担心管虞……
屈篱飞车赶去光华路23号,冲进公寓楼,从一层起叩门。叩门不应,她低头掀开地垫,看到钥匙摆放如初,不甘心地敲另一户……
整栋小楼空空荡荡。屈篱魂不守舍下来,踩空楼梯跌坐上头。
她搭放膝头的双头捂住脸,遮掩自己愧悔的纠结的表情。
小葵的心声还在她耳边响,小葵不愿交付于人宁愿自绝生命,那管虞呢?管家三小姐何等高傲……
她被自己夺取索取,一而再再而三,她会否也这般绝望痛苦?甚至也曾有轻生举动……
屈篱头疼欲裂,揉乱自己的发,她无力的拳头砸在红木楼梯上,在黑夜里凿弄出凄惨的响动。
恨不得就此死掉。
她这一生注定愧对小葵,她想还她富足的自由的后半生。而她对管虞做的孽,她愿意用命偿。